«秋日恋歌»

七月流火，九月授衣，枫叶叶被晒得发蔫，蔫头耷脑地垂在自然资源局办公楼的墙头。

王美美捏着一沓皱巴巴的报到材料，站在办公室门口，鼻尖沁出细密的汗。她是刚考进来的公务员，二十三岁，眼睛亮得像盛了一汪清泉，看人时带着点怯生生的认真。

办公桌后，陈晓正埋着头整理文件。他是办公室主任，三十岁，穿一件熨帖的白衬衫，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干净利落的手腕。听见动静，他抬起头，目光落在王美美脸上时，笔尖顿了顿，墨水滴在纸页上，晕开一小团黑。

“你好，我是来登记入职信息的。”王美美声音软软的，像风吹过棉花。

陈晓喉结动了动，原本烂熟于心的流程，此刻竟有些卡壳。他接过材料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，两人同时顿住，又飞快地移开视线。阳光透过百叶窗，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王美美看见他耳根悄悄泛红，心里忽然像揣了只兔子，怦怦直跳。

登记信息不过十分钟，陈晓没说几句话，大多时候是低头看表格，偶尔抬头，目光撞上王美美的，又慌慌张张地躲开。可王美美就是觉得，这个内敛的男人，眼底藏着和自己一样的悸动。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，像两颗星球，在无人察觉的角落，悄然引力交汇。

往后的日子，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。陈晓依旧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办公室主任，开会时条理清晰，安排工作时滴水不漏，唯独在面对王美美时，会莫名地局促。他会在食堂里，远远看着她和同事说笑，手里的筷子悬在半空，忘了夹菜；会在她路过办公室门口时，假装看文件，余光却追着她的身影；会在她请教问题时，把语速放得极慢，生怕自己哪句话说不清楚。

王美美心里透亮，她看得出陈晓的闪躲，也看得出他藏在闪躲背后的在意。她试过主动搭话，问他打印机怎么用，问他文件格式怎么调整，陈晓每次都答得详尽，只是脸会红，耳朵会红，连脖颈都透着淡淡的粉色。

木讷，是王美美给陈晓贴的标签。可这木讷里，又藏着让人忍不住心软的温柔。

转折发生在一个周三的中午。

王美美在食堂排队打饭，摸遍了口袋，脸色瞬间煞白——饭卡不见了。她急得眼圈发红，翻遍了包，又跑回办公室找，都没找到。她咬着唇，去办公室补办窗口询问，办事的同事头也没抬，说补办要等下周，还要交二十块工本费，让她先自己想办法。

王美美站在原地，手足无措。她刚来没多久，没带现金，手机支付在食堂又用不了，肚子饿得咕咕叫，委屈得差点掉眼泪。

“我来办。”

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。陈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那里，手里拿着一张申请表。他走到窗口，跟办事员说了句“加急办一下”，又转头看向王美美，“工本费我先帮你垫着，不用还。”

王美美愣住了，看着他从钱包里抽出二十块钱，递过去。阳光落在他的侧脸上，柔和了他平日里严肃的轮廓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谢谢，喉咙却像被堵住了，只能红着眼眶，轻轻点头。

补办的饭卡很快到手，陈晓把卡递给她，声音放得很轻：“下次小心点。”

那天下午，两人在办公楼门口偶遇。陈晓犹豫了半天，才憋出一句：“你住哪儿？”

“梧桐巷那边的老小区。”王美美答。

陈晓眼睛亮了亮：“巧了，我也住那附近，隔两条街。”

那之后，下班路上多了结伴而行的身影。

陈晓依旧话不多，却会默默走在靠马路的一侧，会在路过水果店时，问她要不要吃橘子，会在下雨天，撑着一把伞，把大半的伞面都倾向她那边。王美美话多，会跟他说单位里的趣事，说自己考公时的糗事，说巷口那家馄饨摊的味道有多好。陈晓就听着，偶尔笑一笑，嘴角的弧度温柔得不像话。

情愫像藤蔓，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心房。

捅破那层窗户纸，是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。两人并肩走在梧桐巷的石板路上，雨丝打湿了头发。陈晓忽然停下脚步，看着王美美，憋了半天，红着脸说：“王美美，我喜欢你，从你第一天来登记信息的时候，就喜欢了。”

王美美看着他紧张得攥紧的拳头，看着他泛红的耳根，忽然笑了，踮起脚尖，轻轻抱了抱他：“陈晓，我也是。”

那个拥抱，带着雨的湿润，和橘子的清甜。

他们在一起的日子，平淡却满是烟火气。陈晓会早起，绕路去巷口买馄饨，等王美美一起上班；王美美会学着煲汤，晚上送到他的出租屋，看他吃得一脸满足。他们会手牵手，在梧桐巷的路灯下散步，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；会窝在沙发上看电影，王美美靠在他肩上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。

同事们都看出了端倪，打趣陈晓，说他这个闷葫芦，总算开花了。陈晓只是笑，眉眼间的温柔藏不住。

可爱情终究抵不过现实的磋磨。

陈晓是办公室主任，王美美是新人，单位里的风言风语渐渐多了起来。有人说王美美是靠关系上位，有人说陈晓以权谋私，闲话像细密的针，扎得两人遍体鳞伤。

更让王美美委屈的是，陈晓的母亲不太满意她。老人家觉得王美美家是外地的，家境普通，配不上自己的儿子。她找过王美美，话里话外，都是让她主动离开。

陈晓夹在中间，左右为难。他不善言辞，不会跟母亲争辩，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委屈的王美美。他只能一遍遍说“别在意”，可轻飘飘的一句话，怎么能抚平那些伤人的话。

王美美看着陈晓日渐憔悴的脸，看着他眼底的疲惫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。她知道陈晓的难处，也知道自己的委屈，可这份爱，已经被现实的重压，磨得失去了原本的模样。

分手那天，依旧是梧桐巷。

树叶落了满地，踩上去沙沙作响。

王美美看着陈晓，眼眶泛红：“陈晓，我们算了吧。”

陈晓浑身一震，看着她，嘴唇翕动了半天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他想说“我舍不得”，想说“我会解决”，可话到嘴边，却变成了哽咽。他知道，自己的木讷，自己的不善表达，终究是辜负了这份一见钟情。

王美美转身走了，脚步很慢，却没有回头。

陈晓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背影，直到被落叶淹没。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，那是他攒了很久的钱买的，原本打算在她生日那天，给她一个惊喜。

戒指的金属光泽，在夕阳下闪着光，刺得他眼睛生疼。

后来，王美美调离了自然资源局，去了另一个城市。

陈晓依旧是办公室主任，依旧内敛木讷。只是每次有人来登记入职信息，他总会多看两眼，仿佛在人群里，寻找那个眼睛亮得像清泉的姑娘。

梧桐叶又落了一季，陈晓走在下班路上，路过巷口的馄饨摊，老板笑着问他：“小伙子，今天还是一碗清汤馄饨加一个饼子？不带给你女朋友了？”

陈晓愣了愣，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笑。

他想说，他的女朋友，走了。

可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

风穿过巷口，卷起满地落叶，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

这世上的爱情不一定都有美好的结局，但相遇那段日子的回忆却必定是美好的。